有些东西你可以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来：那种不敢相信，那种不甘。有的人的情感会更加直接地表露出来，比如坐在替补席上哭泣的苏亚雷斯，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充满了不快的句号。几个月，几年，你一直在强迫自己的身体向前，再向前，再参加一届大赛，再踢一场小组赛，再进一个球，然后你意识到，自己又来了一次徒劳的冲刺……

在你内心深处，你是明白的，你其实一直都明白。都过去了，都结束了，生活再不会像以前一样了。你将慢慢地对失败感到麻木，首先是团队成绩的下滑，然后是自己。你人生的一部分已经宣告即将结束，你要面对的是自己事业的终点。或许我描绘得有些玄乎了，但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去讲述那种空虚感。

尽管世界杯充斥着浓重的商业气息，但几乎每场比赛都会出现些许伤感的情节。在社交媒体上，我认为德国出局喜闻乐见——得了吧，我是英格兰人，我们和德国人的恩怨多了，事到如今我有些幸灾乐祸也是正常，但我从穆勒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他已经33岁了，有着121次为国出场的辉煌纪录。

还有威尔士的贝尔，乌拉圭的苏亚雷斯，比利时的“黄金一代”，他们都回家了。他们中有许多伟大的球员，却面临着提前退出的境遇，不过年龄增长产生的副作用是如此真实——它让你质疑所有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

(图)在威尔士被淘汰后贝尔与队友们向球迷们鼓掌致意

我只参加过一届世界杯。1994年英格兰队没能晋级世界杯正赛，当时我23岁，就快24岁了，那个赛季我在英超打进了31个进球。当1998年世界杯到来时，我感觉自己简直是天下无敌。当我们对阵阿根廷的比赛被拖入点球大战后，大卫-巴蒂的点球被扑出，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因为在1996年欧洲杯成功杀入半决赛后（我们半决赛输给了德国，知道我为什么幸灾乐祸了吧），我们都认为能够在两年后的世界杯上一展身手。

在这方面，我相信我们和索斯盖特目前这支英格兰队很像。四年前他们打进了半决赛，上届欧洲杯更是进入了决赛，他们会认定自己可以在卡塔尔捧杯。作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这种心态是必须要有的。但如果最后冠军被他人夺走，那将是一种彻骨的痛苦，非常非常痛苦。

1998年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能一直踢到40岁。作为职业球员，你的工作规划其实很好做——训练，比赛，再比赛，再训练，日复一日，一个赛季接着一个赛季，这也是年轻人引以为傲的资本。你不会做最坏的打算，你不会认为坏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任何挫折都能被自己轻易克服。你认为自己一直可以这样下去。

仅仅两年后，也就是2000年，我就体验到了现实的残酷。我再次被征召进英格兰队，当时我的脚踝和十字韧带遭受重创，我明显感觉自己跑得没以前快了。没有办法，我不得不放弃了英格兰队长的职务，佩戴队长袖标为英格兰征战可是我从小的梦想，但我很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承担俱乐部和英格兰队两线的作战任务了。

(图)在2000年欧洲杯小组赛对阵德国队的比赛里打入制胜球的希勒

我真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恐惧。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或许是虚荣心作祟，我一度无法忍受时间老人决定我的命运。我不想听到任何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所以我选择自己决定命运——在2000年欧洲杯前宣布，我将在欧洲杯后结束自己的三狮生涯。

事后证明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因为没有了在英格兰队额外的旅行和训练，我在纽卡斯尔联多踢了六年顶级联赛。如果只是单纯的比赛，我想我还能（在英格兰队）坚持下去，但问题是还有大量的旅行，我需要休息，我必须休息，让我的身体及时恢复。

后来，埃里克森邀请我重回国家队，但这再次说明了我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正确。当时我状态不错，在俱乐部连续进球，但如果兼顾两头的话，我的效率和能量就会被稀释掉。我一直认可一句话——在人们要求更多的时候自己离开舞台。我在英格兰做到了，在纽卡斯尔联也做到了，尽管后来我已经力不从心了。

(图)希勒在退出英格兰队后出席发布会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早在2000年欧洲杯前就开始酝酿从英格兰队退役的事情了。当我想好后，自己暗暗决定，无论欧洲杯踢成什么样，我都不再继续了。我的内心已经了结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以后失望的情绪像巨锤一样击中自己，或许吧。

2000年欧洲杯，我最后一届国家队大赛。我们首战输给了葡萄牙，然后1-0击败了德国。和两年前不一样的是，我们明白球队的实力已经不同往昔，但我们运气挺好，心态也不错。我们没有理由早早回家，甚至可能赢下奖杯。就像我之前说的，既然参加了比赛就要义无反顾，就要思考获胜，思考夺冠的事情，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欧洲杯小组赛第三场，我们对阵罗马尼亚，当时我们的状态还不错。我们只需要一分就能进入淘汰赛，尽管我们开局不佳先丢一球，但我随即罚进点球，随后欧文在中场休息前帮我们反超了比分。但终场哨声响起时，我们却2-3落败，我筋疲力尽，没能接应到贝克汉姆开出的任意球。从那一刻起，大脑中一片虚无——握手、鼓掌、回更衣室，仿佛行尸走肉。

更衣室里死气沉沉，每个人都用手捂着脸坐着，但直到几天后回到家，你的心情才能平复。我生命的一个篇章，我曾经为之奋斗的一段时光，永远结束了，当时我只有29岁。

当我还是孩子时有好几个梦想：为纽卡斯尔联踢球，穿上国家队战袍，踏上温布利球场。突然间你意识到——我再也不能为英格兰效力了。我是幸运的，很幸运。我有八年的国家队生涯，我为英格兰出场63次，打进了30粒进球，当一切结束时如果我没有赢得任何东西……话说回来，又有多少人拿到冠军了呢？

(图)穆勒也必须决定自己何去何从

同时这也说明，生命是有限的——你有个梦想，实现了它，然后结束，你不是个孩子了。作为一名球员，你越来越老了。一方面你的抗压能力更强了，另一方面你还有点期待着假期，但球员变老的总体主题是，凄凉。那种对大赛的兴奋、期待，所有的一切，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于那些最伟大的球员而言，他们对大赛是有依赖的，他们渴望参加最大型的比赛，然后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如果没有，他们身上的光环会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新一代的明星们，这就是人生，这就是足球，后浪推前浪，但是眼看这穆勒和贝尔这样的球星带着身上还在闪烁的光芒离开我们，总是令人心酸的。

其他人也是一样。卡塔尔世界杯已经被证明是一届不同寻常的，疯狂的大赛，各队都缺乏准备时间，竞争变得更加公平，谁都可以打败任何人。

我们看到了梅西和C罗两位正在衰老的现役传奇，他们能重回巅峰吗？他们能拯救他们的团队吗？他们还能激励他人吗？对于少数幸运儿来说，梦想永远是金灿灿的。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梦想只是结束了而已。相信我，那种感觉真的心如刀绞。你可以从我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作者：Alan Shearer

翻译/编辑：中东游侠

The Athletic